人工智能企業創立初期的高風險、長周期、高成長性，決定了其離不開天使投資的服務和扶持。為了契合人工智能行業的發展特性，應該有更多的科技型、技術型天使投資人出現，為人工智能創業者提供更有附加值的服務，包括商業模式摸索、技術指導和判斷、人才隊伍構建、人脈資源積累等，進而搭建一個良性的天使投資生態系統。

2001年史蒂文·斯皮爾伯格執導的科幻電影《人工智能》上映，讓社會對賦予機器人情感后帶來的道德倫理問題展開深思。15年后的今天，人工智能（AI）雖然尚未發展到電影里描述的科技程度，但是已經以更積極的形象、更豐富的內涵、更多元化的應用存在于日常的工作生活中。

毫無疑問，過去兩年，在產業資本的助推下，人工智能——這個誕生已有60年的詞匯站在了“風口”上，包括Google、Facebook、IBM在內的產業巨頭在該領域都加快布局的步伐。不久前，白宮發布了《國家人工智能研究與發展策略規劃》，人工智能這把火“燒”到了美國國家戰略層面。在最近閉幕的第三屆世界互聯網大會上，人工智能更是一個高頻詞、關鍵詞。

“我個人認為，人工智能領域是中國達到世界級水平的一個重大機會?！?0年前就涉足人工智能，后來又專注天使投資的創新工場董事長兼首席執行官李開復日前在京接受上海證券報記者獨家專訪時指出。

確實，最新發布的《烏鎮指數：全球人工智能發展報告2016》顯示，中國在人工智能這股浪潮中表現搶眼，相關領域投資達到146筆，融資規模超過26億美元，企業數量和專利數量僅次于美國。

人工智能企業創立初期的高風險、長周期、高成長性，決定了其離不開天使投資的服務和扶持。李開復呼吁，為了契合人工智能行業的發展特性，希望有更多的科技型、技術型天使投資人出現，為人工智能創業者提供更有附加值的服務，包括商業模式摸索、技術指導和判斷、人才隊伍構建、人脈資源積累等，進而搭建一個良性的天使投資生態系統。

AI是中國達到世界級別水平的重大機會

上海證券報：近幾年，人工智能已成為投資的“新風口”。您在之前的演講中也提到，人工智能將給社會帶來經濟效益幾何級的提升。您如何看待這一行業，這個論斷基于什么分析？

李開復：目前，人工智能是最重要、最具爆發性增長的領域。我認為人工智能可以分為兩種：

一種是利用大數據的公式，將已有數據經過計算機做出更精準的分類、推薦與預測，并直接產生經濟價值。

這種人工智能可以取代不用深度思考的工作，比如當人工智能識別人臉的能力超過人類時，保安的工作就被取代了；當人工智能能夠聽懂語音時，客服和電話銷售的工作就沒有了。當人工智能在一個封閉的領域時，它能顛覆各種人類現在的生活方式，人類工作中的重復性、無創新性的工序與工作量將被取代。這其中產生的經濟價值就是大數據人工智能最大的機會。

實際上，人工智能已經廣泛應用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中。電商購物時網站推薦給顧客可能感興趣的產品、搜索引擎瀏覽到的前幾條網頁、新聞客戶端推送的新聞內容，這些都是人工智能判斷出來的，但它們都還停留在傳統互聯網的應用上。

目前傳統的行業尚未被打通，事實上很多傳統行業手中有著大量的用戶和數據，可以被激活并清晰地評估出來，金融、醫療和教育等領域在未來都有被人工智能徹底變革的可能性。比如通過傳統授信方式，銀行有3%的壞賬率，現在通過人工智能可以降低到2%，一個百分點的下降就意味著巨大的利潤提升。診斷病患時，人工智能也許比不了最好的醫生，但它的判斷比普通醫生更加準確。

另一種人工智能更“科幻”。具體來說，包括無人駕駛、機器人，通過計算機模擬人類，能聽、能看、能懂、能判斷甚至能動。這種人工智能需要較大的資金才能啟動，不是特別適合天使投資人參與，并且這些項目需要對技術有一定的了解與判斷，在產品和應用方面提供一些參考,提供價值的切入點。真正做成一個項目，比如做一個完整的機器人或者是無人駕駛，需要更長的時間、更龐大的團隊，對于一般天使投資人來說具有挑戰。

上海證券報：近年來，中國的人工智能領域出現一些技術“大?！?，在應用方面也有所突破，出現一些高成長性的企業。目前來看，中國在發展人工智能領域有哪些優勢，前景如何？

李開復：我個人認為，AI領域是中國達到世界級水平的一個重大機會?；仡櫽嬎銠C科技的發展，在個人計算機（PC）時代，中國明顯落后于美國，當時出現聯想這樣的公司已經是奇跡；到了軟件時代，坦誠地說，中國落后得更多；到了互聯網時代，中國開始逐漸推出自己的品牌，從新浪、搜狐到網易、百度，越做越好；到了移動互聯網時代，中國部分專注的領域，如移動APP、社交網絡等，不能說全面超越美國，但至少各有千秋，尤其是微信、支付寶都做得比美國好。

如今在全世界AI領域，中國水平很高。創新工場AI工程院副院長王詠剛近日做了一個深度數據分析，2015年華人作者參與的頂尖AI論文占全部頂尖AI論文數量的比例約43%，而十年前這一比重僅為23%。這與10月份美國政府發布的《國家人工智能研究與發展策略規劃》報告中揭示的結論一致。無論從哪個角度看，中國人或者說整個華人正在人工智能領域里發揮舉足輕重的作用。

比如戴文淵，曾是中國最成功的機器學習系統總設計師，做過百度鳳巢的總架構師、華為諾亞方舟實驗室主任科學家，他把一些專家拉到自己麾下，創立了第四范式，推動大數據在金融領域更廣泛的實踐應用。

相比美國，目前中國這一類掌握大數據核心技術的人才還相對稀缺，但成長也很快，因為做AI的門檻正在逐漸降低。我已經看到了一個趨勢，即一個聰明的計算機本科畢業生在六個月之內就可以在這個領域產生價值。因此從一個行業發展的速度和規律來看，AI越來越能夠平臺化和速成化。

同時，中國在人工智能的相關應用、產生商業價值的企業數量方面仍與美國存在差距，但這也是機會所在。中國應該盡快將人工智能技術在各領域尤其是傳統領域普及，進行價值呈現。當前，在中國大量傳統領域中，人工智能技術應用的前景遠大于美國，例如美國的銀行常年擁有自身的數據分析系統，已磨合得很好。相比之下，人工智能及大數據技術在中國本土銀行能更加迅速地產生價值。此外，中國用戶量和巨型城市更多，對人工智能形成了更大的需求空間。

因此，我說AI是中國最大的機會，中國有充分的理由在人工智能時代達到世界領先的地位，因為人才在這里，市場在這里。

天使投資需有更多“附加值”

上海證券報：高科技企業的高風險、長周期、高成長的特性，與股權投資具有天然的契合性。有關統計數據顯示，2005年以來全球人工智能領域的融資主要集中在天使輪。如您前面所述，中國在人工智能領域有重大的機遇，那中國的天使投資人的發展現狀如何？能否滿足這個領域的初期發展需求？

李開復：2009年創新工場剛成立時，國內基本沒有機構化的天使投資人。當時早期投資領域，有太多的創業者、太少的“天使”，供給與需求嚴重不匹配，而且天使投資人給出的條款對年輕創業者不太公平。在這個背景下，創新工場誕生并成為催化劑，在早期創業年代，提供更公開、透明、信息對稱的條款。

過去的7年，中國的天使投資成長特別快，并逐漸發展成一股龐大的力量。透過這一平臺，我們發現，有非常多的天使投資人在各領域展現出才華、能力，比如阿里出來的人員在商務領域具有優秀的判斷力，百度、騰訊出來的在技術領域具備優勢。

但坦誠地講，為數不少的天使投資人的目的在于投錢、賺錢，那么就面臨以下幾大挑戰：

其一，有可能把初創企業的估值做得太高。對于一個初創企業來說，一開始就把估值做得太高未必是好事，將直接影響下一輪融資與走向。

其二，有可能造成劣幣驅逐良幣。有些創業者看到更高的估值就直奔而去，忽略了那些有附加價值的投資人。反過來，有些天使投資人會覺得估值被炒這么高，真正的附加價值卻不被重視，可能索性就不做“天使”了。

其三，創業者拿到過高的估值卻沒有得到亟需的幫助。這一方面容易造成下一輪融資陷入困難，另一方面因得不到幫助或找不到更好的發展方向，公司容易倒閉。

因此，純粹做財務投資的個人或機構未必適合做天使投資人，我希望有巨大附加價值的天使投資人數量能夠增長。我期待，一個良性的天使投資生態系統應該是這樣的：有附加價值、技術、市場和人脈優勢的人，做他們擅長做的天使投資；有錢但沒有太多經驗與附加價值的“富豪天使”們，不妨投這些天使基金，成為有限合伙人(LP)。以美國為例，Angels是美國最著名的一個網上天使社區，有一批專業的天使投資人領投項目，帶動有資金的主要做財務投資的“初學者”們跟投，跟投者需要支付一些費用給領投者，如此一來，這種良性生態系統將會走得更好、更遠。

上海證券報：您認為在人工智能時代，挖掘創業者潛力、推動創業公司成長方面，一個合格的天使投資人應該怎么做？或者說，何謂上述的“有巨大附加價值”的天使投資人？

李開復：我認為，每一個創業者起初找“天使”，并不只是尋找資金，更多的是需要“天使”在他們初創時給予一些解決問題的辦法與對策。創業者可能會存在某方面短板，諸如技術人員不懂銷售、市場營銷人員不懂產品，他們希望能夠彌補這些不足。除此之外，初創者還需要尋找合伙人與同創者，這些人承擔著決定公司未來方向與文化的使命，重要性不言而喻?！疤焓埂笨梢詭统鮿摴緦ふ疫@批人，并根據行業判斷、技術方案、市場用戶等因素，盡可能地幫其搭建合適的人脈圈。以上所說種種都應是“天使”的職責。

具體到人工智能領域，我希望有更多的科技型、技術型的天使投資公司出現。事實上，越是創業早期越需要技術，如果說創業后期的重點是財務、上市，成長期是發展、擴張與融資，那早期其實最需要技術的判斷。比如，2009年我們看好安卓系統，不看好塞班系統，在當時屬于“少數派”，但是這一判斷確保我們的第一批投資得到良好回報。又如，如今普遍看好的人工智能到底適合運用在銀行、醫院還是教育？發展無人車還是機器人？機器人到底該家用還是商用？無人駕駛到底適合L1(輔助駕駛階段)、L2(半無人駕駛階段)，還是L3(高度無人駕駛階段)?什么時候會成熟起來？種種問題都需要作出技術判斷?？梢哉f，天使投資人不是絕對需要技術，但是相對來說，技術型天使投資公司的數量可以再增加一些。

更具體一點，AI跟過去的移動互聯創業有很大不一樣：第一，如果只是純科學家或者純工程師參與，團隊的完整度不夠；第二，AI能夠使用的前提是足夠多的數據量，獨特閉環的系統無法保證創業者獲取數據；第三，有沒有足夠多、足夠貴的可以儲存、計算、分析巨量數據的機器。所以簡單來說，AI的創業成本相對較高，更需要懂這個行業的投資者，不然有可能投一個倒一個。

從人才角度，AI要創業成功，應該是兩類人的結合。一類人是AI的科學家，他們知道怎么用數據進行預測與分類；另一類人是懂行業、懂商務的面向企業的銷售。之所以要后一類的人，是因為大部分AI的解決方案是賣給企業的，比如醫療解決方案賣給醫院，金融解決方案的銷售對象是銀行、保險公司、券商,并非直接賣給個人消費者，所以要會做B2B的分析。

兩類人都很稀缺，同時兼具兩種特質更是難上加難，因此合格的天使投資人需要去“牽線搭橋”，“撮合”雙方。當然最初始、最重要的是先找AI科學家，他們對產品有一定的理解，才能打造出一個AI，之后再找一個面向企業的銷售做科學家的初始搭檔。目前，很多業務都是按照這種方向發展的。

真正做到了這些的天使投資人，可以被稱為真材實料、蘊含巨大附加價值。同時，我想對創業者呼吁，當你找第一筆投資的時候，千萬不要只看金額和估值，更多的是要看投資背后能幫上你的附加值。創業失敗概率很大，如果有人能幫你把成功的概率從5%提高到20%，或者將產品的周期從一年壓縮到半年，又或是擴充創業團隊，他才真正有價值。